【鸿鹄之志】55×45 纸本水墨｜河夫作品

从前，江苏有一个地痞流氓，辍学后混进基层干部队伍，偶尔会被公派京城出差。有一次恰逢大领导出巡，场面之浩大把他给震到了，流氓由衷感叹道：“男人就该这样啊！”

也就一两年之后，还是江苏，一个学渣跟他叔到浙江去玩，恰逢大领导过会稽巡游浙江，学渣跟他叔在江边看到巡游队伍浩浩荡荡，旌旗遮天蔽日，那个人的威风不可一世，他体内小宇宙爆燃，一句话脱口而出：“我要取代他！”

差不多与此同时，在河南，有一个连书都没读过的乡村青年，也曾当众高调立志。

那乡村青年被人雇去种责任田，累死累活混口饭吃，有一次他停下手里的活，对一起劳作的人说：“将来谁要是发达了，别忘了哥几个。”

所有的人都嘲笑他，说咱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，发个斯巴达。河南青年长叹一声说：“麻雀怎能理解大鸟的志向！”

嘲笑他的人万没想到，正是这位大言不惭的河南青年，在被一场暴雨逼到走投无路时，振臂一呼，揭竿而起，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。全面控制着他们的那个貌似坚不可摧的帝国，开始土崩瓦解。

而那两个跟河南青年有着同样志向的江苏流氓和学渣，也在河南青年的榜样鼓励下，投身革命，为自己的豪情壮志而奋战。

讲到这里大家应该都知道了：江苏流氓叫刘邦，江苏学渣叫项羽，激励他们走上革命道路的河南青年，姓陈名胜，字涉。

这三个人，之前互相都不认识，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点：不认命，不躺平，同一个梦想把他们推上同一个历史舞台，接力把大秦帝国彻底颠覆，也不同程度地实现了自己的人生理想。

笑到最后的刘邦，说他是流氓，一点没黑他。司马迁在《史记·高祖本纪》中写到这位开国皇帝起事前的人生经历，毫不留情，说他“不事家人生产作业。及壮，试为吏，为泗水亭长，廷中吏无所不狎侮。好酒及色”。

正经事一件没干过，后来混了个相当于派出所长的职位，整天捉弄同事，人生三大爱好：抽烟、喝酒、泡妞。

项羽，说他是学渣，证据也在《史记·项羽本纪》：“项籍少时，学书不成，去学剑，又不成。”

人家孩子是文体两开花，他倒好，文体两成渣。他叔想鸡娃他，被他一句怼回来：“书足以记名姓而已。剑一人敌，不足学，学万人敌。”

读那么多书干嘛，能写自己名字就够了。剑只能单打独斗用，学它干嘛，要学就学可以万人敌的。

他叔乐了，这小子，口气不小，万人敌，那我就教你兵法吧。

结果，项羽“略知其意，又不肯竟学。”

兵法也挂了科。

谁也没想到，就是这样的学渣，后来人生开挂，横扫千军，成为诸侯雌伏的楚霸。最后干不过刘邦，乌江自刎，但虽败犹荣，司马迁在本纪中特别为他腾出一个牌位，跟三皇五帝夏商周秦汉诸帝王并列。

而陈涉虽然也失败了，毕竟自封过张楚王，又是倒秦第一人，得以进入世家系列，跟王侯将相同框，真的实现了“发个斯巴达”。

刘项从来不读书，陈吴也从来不读书，鸡汤一点说，支撑他们建功立业的心理资源，除了理想，还是理想。不管这理想被表述为雄心还是野心，抑或只是简单的“有想法”；不管那句代表理想的话是“大丈夫当如此也”，还是“彼可取而代之也”，抑或更着名的“王侯将相宁有种乎”。

所以，着名哲学家周星星说：“做人如果没有理想，同一条咸鱼有什么分别？”

虽然，反鸡汤的人不用翻史书也能举出更多例子，证明自古至今有更多心怀励志者，虽然也燃烧过、奋斗过，最后都默默无闻郁郁而终，成为比咸鱼更没有价值的臭鱼烂虾，熬鱼露都不合格。但依然有一句高考作文能加分的套话来回怼：

“有理想不一定成功，没有理想一定失败。”

在《史记》刘、项、陈的传记中，司马迁为什么要录下他们的豪言壮语？

因为他也是个理想主义者，为了实现“究天人之际，通古今之变”，宁愿接受宫刑，屈辱地活着，最后终于写出一部“史家之绝唱，无韵之离骚”。

正因为太史公的忍辱负重，后人才知道，把他给阉了的刘彻，他们刘家的那个开国高祖，原来不过也是一个有理想的流氓。

你看，理想是多么可爱的东东，它备受嘲讽，到头来，还是左右了历史。

当然，能左右历史的理想，也只能在历史上存在。

当年，项羽说出“彼可取而代之也”的时候，他叔项梁吓坏了，赶紧捂住他的嘴，说：“毋妄言，族矣！”(《史记·项羽本纪》)别胡说，会诛九族的。

这要搁某个特殊年代，项梁是不会捂住他嘴的。

他只会去告侄子的密。

同样，陈涉那句“王侯将相宁有种乎”，时代也以某种方式给出答案。

方式就是：陈涉的传记被移出教科书，而孙子们高喊着“继承家产”。

有种？冇种？

在王侯将相都有种的时代，冇种者如果冇理想，就系一条咸鱼；有理想，即系一条水鱼①。

刀俎面前，都是下酒菜。

 
【潮剧《荔镜记》之官家子弟】75×38 纸本水墨｜河夫作品

注①：粤语“水鱼”指容易被愚弄、被欺骗者。